誰也沒想到, 在飯席上並沒有怎麽說話的淩清潤，居然突然出聲了。

她語氣看似平靜慵懶，卻蘊含著一股危險的力量。讓程櫟下意識就站直了身體, 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, 是誰剛剛在說話。

要知道, 在櫟櫟僅有的幾年生涯裏，有兩座讓他反覆遭遇歷經挫折的大山。如果其中一座是陶翎的話, 那麽另外一座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高山，一定就是淩清潤。

因為其他人就算下手，也會看在他是孩子的份上，多多少少有些留情。

程櫟在這方面還是聰明的, 知道誰能惹誰不能惹，因此並不會怕那些嘴上威脅很狠，但其實並不能將他怎麽樣的大人。

但是陶翎和淩清潤不一樣。

陶翎在程母教訓程櫟的時候，會在一旁不鹹不淡地出著主意, 深深覺得程母教訓地還不夠，還會使出更狠的手段。雖然從來不動手，但出的每個主意, 都能成功地在程櫟幼小的心靈上落下創傷。

而淩清潤卻是不動嘴只動手的典範，下手絕對不會顧慮他還是孩子，出手就是狠招。直教訓得程櫟落下嚴重的陰影，甚至有一段時間看見她就要哭，就連做噩夢都是她化身魔鬼在後面不停地抓他。

因此一見到淩清潤冷眼看來, 語氣還帶著似笑非笑的威脅，程櫟頓時就慫了，只能委委屈屈地抓著夏黎萱的手，卻也不敢吭聲。

倒是無緣無故突然被點名的淩清宛, 沒忍住張大了嘴，有心想要抗議，卻被一旁的淩靳柯及時捂住了嘴。

他低聲警告著，“清潤姐是借著你嚇唬程櫟，你要是插嘴，下一個教訓的可就是你，長點腦子，沒事別亂打岔。”

淩清宛猛地反應過來，頓時一臉恍悟地點頭。剛想勉強誇他一句，就聽淩靳柯小聲嘀咕著，“要是罵你，清潤姐下一個點名的肯定是我，再將我拖累進去，還得看著你們，麻煩得要死。”

淩清宛：“……”

剛才的感動瞬間化為怒火，一巴掌就拍了過去，姐弟兩人又打鬧起來。

一頓晚餐吃得是熱熱鬧鬧，直到天色很晚了，程家人才離開。

成為最大贏家的程楠，全程被夏黎萱抱在懷裏，淡定地看著弟弟被教訓地灰頭土臉，跑回到奶奶身邊吃飯。

直到臨走前，還被夏黎萱親了親臉頰。她默不作聲地摟著少女的脖子，有些害羞地在她的脖頸處蹭了蹭，然後才跳下來，走到奶奶的旁邊，拉著她的手和夏黎萱揮手說再見。

而最後程櫟，還是得到了夏黎萱的戳酒窩待遇，他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，挺著小胸脯道，“不就是抄大字，我會支付勞務費的！”

夏黎萱看著他苦巴巴的小臉，沒忍住笑出來。他的眉眼與程景明像了起碼五六分，做出這副表情，就讓人忍不住去想程景明做這副表情是什麽樣的。

她捏了捏他的臉，又戳了下小酒窩，“好啦，那男子漢大丈夫，說到要做到哦。”

程櫟頓時就驕傲地站直了，“當然！我寫完就發給你！！”

程母不由愛憐地看著這傻小孩，沒救地搖了搖頭。

一旁陶翎還拽著她小聲教育著，“你也別光欺負你兒子，景明之前都黑臉了，顯然不喜歡開那種玩笑。他有自己的想法，別因為他對你尊敬，你就總是逗他。”

程母不由笑瞇瞇，“害，你是不知道，他在萱萱面前有時候的模樣，比這還嚇人呢。”

陶翎一楞，“景明？在萱萱面前？”

她似乎從來沒見過程景明對萱萱黑臉，一時間還有些不信，“真的？”

“我是他媽，我還不了解他？”程母調侃地勾起唇角，“不過我第一次見他這模樣，也是因為萱萱，還嚇了一跳。”

“覺得可能是萱萱說了什麽，讓他鬧別扭不高興了，竟然還學會甩臉子了。”似是回憶起當時的情況，她好笑地道，“結果後來才發現，他是不好意思，害羞了。”

見陶翎不可置信無法接受的模樣，程母不由一擡手，抵著唇忍笑，“你看，你也不信吧？”

“所以我才說，多虧了萱萱，我才得以見到他這副不自在鬧別扭的模樣。”

“你再仔細想想，景明那真的是在生氣？”

陶翎不由狐疑看她，“你不會是因為急著推銷景明，才故意這麽說吧？”

程母不由沒好氣地打她一下，又秒變回優雅的模樣道，“我是那種人嗎？我們兩個，還需要說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？”

陶翎想想感覺也是，又跟著回想起他被萱萱逗弄著手剝夏威夷果殼的事情，沈默了下，突然就能接受他害羞黑臉的設定。

於是再看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夏黎萱面前的程景明時，臉色雖然依舊有些怪異，卻比之前要好上了很多。

夏黎萱剛逗弄完小號程景明，擡頭就看見正主程景明，不僅沒有心虛，反而還笑盈盈地問道，“怎麽了嗎？”

程景明無視了正小心眼推著他腿的程櫟，頓了頓，有些猶豫地道，“你和蘇瑯……”

見夏黎萱眨著眼睛，似是有些不解地歪頭看自家時，他又下意識抿住了嘴，淡淡地道，“沒什麽。”

仔細想想，他雖然以未婚夫的身份自居，但其實她本人並不知情，自己也沒什麽資格去詢問兩人的關系。

程景明這才意識到，母親一直對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。只有自己主動去爭取，才能有機會得到想要的。

一味的原地等待，是沒用的。

他眼神冷淡又縱容，語氣似乎也有些僵硬地緩慢柔和下來，“明天有空嗎？”

“明天嗎？我應該會在家裏不出門哦。”夏黎萱笑吟吟地背著手，“蘇瑯哥哥有特意囑咐要好好休息嘛，景明要過來嗎？隨時歡迎哦。”

選擇性忽略了不想聽的人名，程景明平靜地道，“公司不會特意安排你的行程，如果你想要出去，我可以安排保鏢跟著你。”

這是在回應之前蘇瑯詢問行程的事情。

“你可別安排十個八個保鏢，那場面我都不敢想。”夏黎萱忍不住握拳抵唇笑起來，“我確實是需要休息，沒有勉強啦，你不用擔心。”

“而且就算想要出去，有冰韻姐姐陪著我，就夠啦。”

感覺到背後那雙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睛，逐漸有了溫度。少女扭頭對著正站在門口毫無存在感的袁冰韻，狡黠地眨了眨眼。袁冰韻不由垂眸，眼裏淡漠地看向別處。

她眼裏多出了些許笑意，再回過頭時又對著程景明笑道，“我知道景明是關心我，也相信你安排得不會有錯，不過一想到那麽多人跟著我，就……”

程景明看著她。

夏黎萱拖長了聲音，一本正經地誇張道，“我可能又要上熱搜啦。”

程景明一怔，張嘴就要道歉，“抱歉，我沒想到——”

“景明也是擔心我嘛，這哪裏還需要道歉。”她輕聲嗔著，“我還擔心我拒絕你，你會不高興呢？”

少女仰頭看著他，眼裏亮晶晶的，“你會生氣嗎啊？”

程景明搖頭，聲音冷淡又透著縱容，“你開心就好。”

夏黎萱一頓，又仔細地去看他表情，開玩笑道，“……如果不是你的語氣，我都要以為你說反話諷刺我呢。”

程景明揚眉，黑眸透著無聲的疑惑，似是不理解她為什麽這麽說。

夏黎萱壞心地拖長了聲音，“不告訴你，以後說不定有機會，你就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威力了呢。”

程景明：？

雖然有些疑惑，但他還是認真地解釋，“我剛才沒有諷刺的意思。”

夏黎萱搶答，“我知道啊。”

程景明一頓。

並沒有註意到他短暫的停頓，少女還在取笑道，“你的情緒很好辨認啊，一點都不會掩蓋自己的表情。”

男人沈默半晌，“很好認？”

覺得他似乎有些奇怪，夏黎萱又遲疑地點點頭，“怎麽了嗎？”

程景明渾身的氣息莫名柔和下來，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。

然後就聽她道，“你看，你現在就很開心，是很好辨認吧？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突然開心……”

夏黎萱望進他冷沈的黑眸裏，眉眼微彎，“但看見你開心，我也就開心了。”

程景明：“……”

程櫟仰著頭，打量半天，突然指著他驚訝地大聲嚷嚷起來，“小叔你臉紅了？！”

然後下一刻，熊孩子就被驟然拎起後衣領，給提溜到了半空。程景明語氣平靜地與少女告別，然後便步伐沈重地轉身離開。

空氣裏還傳來程櫟不服氣地嘀咕，“小叔你順拐了，我同桌那個傻乎乎的小孩都不同手同腳了，你怎麽連他還不如啊？”

眼見著前面身影猛地一頓，步伐似是有些狼狽地加快，程櫟的屁股也挨了一下，夏黎萱忍了半天，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。

隱晦地觀察了這孩子半天的陶翎：“……”

可能，安柔說得有一定道理。

……

而剛回到家，程母正笑著讓兩個孩子快去洗漱時，就聽傻兒子冷沈沈的聲音，“您覺得，我的情緒好辨認嗎？”

程母頭也不回，下意識懟他，“就你那悶騷的性格，還指望誰能第一時間看出你高興還是不高興？”

“你是忘了你當初嚇跑過多少同學？”

突然覺得不對，她狐疑地回過頭，就見以往總是抿著嘴臉色冷沈的兒子，此時卻情不自禁地揚起唇角。

而以往這麽說他，他就是沈默地不吭聲，可沒見過他這麽開心的時候。

程母一頓，突然就反應過來，不由也跟著揚起了唇角。

傻兒子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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